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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云朵
2020-10-15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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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五年没见了。如果不是因为艾吉玛这个名字熟悉,单靠相貌的话,我早就认不出她了。她的妈妈还是老样子,看到我时就开始责备起自己来:赵大夫你看看,都怪我没管好她。边说着,手边在艾吉玛的长头发里摩挲着,眼神里落满慈爱。她的手粗大,皮肤上布着老茧,一点都不像三十多岁女人的手,那是双长年在草原上放牧的手,也是双长年挤奶和熬制奶茶的手。她摩挲着艾吉玛的头发时动作轻柔,我想她也一定是这样摩挲着她家里的马鬃毛的。她的汉语发音不标准,但每个字却说得很清楚。艾吉玛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喘息胸廓都夸张地起伏着。她喘得急促,嗓子里飘出丝丝缕缕的呻吟声。叫她,只能是微微睁睁眼睛,很快就又昏睡了过去。抱着她的母亲像一匹高大的老马,在引导下迅速地跟着值班医生奔向抢救室。
五年前的一个夜晚,同样相貌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出现在了医生办公室里,她的颧骨很高,红彤彤的,是高原红的那种。在蒙古高原上,她的样子就是最典型的标准脸。她怀里的孩子很小,只有三岁,颧骨也是高的,也透着红色。女孩名叫艾吉玛,血糖25毫摩尔,值班医生的脑子嗡了一下,又是一个糖孩子。
后来艾吉玛清醒了,血糖降了下来,但是从此以后她需要靠打胰岛素生活了。她在病房里跑着,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说起蒙古语的时候,舌头翻转得非常灵活,像我曾经见过的草原上百灵鸟的鸣叫声。叫住她,她便一动不动地看着你,眼睛大大的,露出期待的眼神,准备迎接你要跟她讲的话。她颧骨上的两朵红云在她笑起来的时候像两个红翅膀,生动可爱。她的母亲也跟着笑。蒙古高原上的红云飞满了整个病房。可一想到她此生都需要打胰岛素生活,她的母亲就安静了下来,那两片红云也立刻安静了。
艾吉玛面对医生时的表现是无畏的。草原孩子生性活泼,换到病房里依然如此。我告诉她要老老实实的,她权当没听到。抓住她,她就咯咯咯地笑。艾吉玛不懂汉语,我说的她听不懂,需要她母亲用蒙语说给她听,她说的也只能靠她的母亲翻译给我。我告诉她不要乱跑,她的母亲在一旁翻译成蒙语说给她,并加进去夸张的肢体动作,比如扬起巴掌作打人状,我没发现艾吉玛有一丝惧怕的意思。她母亲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说她就是个草原小马驹。
给艾吉玛测血糖是个艰巨的任务,通常的情况下除需要一名护士外,她的母亲和父亲也必须上阵。测血糖的时候她的身体会像泥鳅一样在大人的怀里挣脱。她并不大声号啕,像是故意对抗,每次挣脱后还发出欢快的笑声。她的挑战给我们增长了经验,后来再测血糖时,护士得先把试纸放在血糖仪上,酒精棉签要提前蘸好酒精,把血糖针提前攥在手里,然后在她父母把她的身体控制住的那一刻迅速地测下血糖。她无力反抗的时候会假装号哭两声,并没有眼泪。
三岁的艾吉玛是欢乐的,当她的笑容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相遇时,这一天欢快的笑声便开始了。她把整个病房变成欢乐的海洋,是个十足的草原小精灵。测血糖的时候她虽然做挣脱的努力,但采血的时候她却无所畏惧,主动把胳膊伸到护士眼前,作咬牙状,这一幕把护士感动到心理压力陡增,告诉自己必须一针成功。可也有例外,那就是吃饭。糖尿病患者的饮食需要严格控制,需要精确计算各大营养素的百分比,把计算好的食物给她的母亲,像交给她一个艰巨的任务,必须把食物喂到艾吉玛的嘴里。她母亲把饭递到她面前,她却把头一扭,失去了对饭菜所有的热情。她的父母很着急,央求她吃饭比登天还难。吃饭前她的体内已经被人为地注射进了胰岛素,如果不进食是会出危险的,无奈,只能征求她的意愿重新规划这一餐的食谱。可有一次把她点的饭菜放到眼前时,她却突然换了主意,声称又想吃别的了。那一次她的母亲再也不像是驮她进门的老马,扬起的巴掌真的拍了下去。而那一次,艾吉玛也不再是假装地号啕了。
艾吉玛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每次看到妈妈把饭食摆在她眼前时就不安起来,因为接下来的内容就是测血糖。血糖针藏在绿色的塑料管里,因为不透明所以看不到针尖,这更增加了艾吉玛的恐惧感。在指腹上擦一下酒精,然后把绿色塑料管的开口对准指腹,按一下血糖针的屁股,咔嗒一声,一滴红色的鲜血冒了出来,那一瞬间有一丝痛感掠过心尖。所以艾吉玛一看到饭来的时候就开始逃跑,结局当然是被捉回来。后来不逃跑了就躲在墙角里,她知道逃跑是没用的。再后来,她不再躲了,像抽血的时候那样把手指伸出来,咬紧牙关,等待那咔嗒的一声。
她们来自一个草场丰美的草原。每个盛夏时节的傍晚都有微风从草尖上掠过,拨起片片草浪。艾吉玛第一次入院的时候,正是草原上的草开始泛黄的时节。这个时候草原上的牧民们开始打草,以囤积过冬的草料供牲畜食用。艾吉玛的家里有上百亩草场,这是和她的母亲聊天时得知的。有天我值夜班,她的母亲微笑着问我孩子什么时候能够出院。按照以往的经验,一个糖尿病昏迷的孩子如果顺利出院,最少也得半个月时间,因为调整胰岛素是个非常繁复的过程。她脸上的笑容停住了,半个月对于她来说太长,她要尽快回到自己的草场上。对于从牧区而来的她来说,一家人的生计来源是家里养的牛羊,而牛羊过冬的草料还没准备。我安慰她说如果孩子配合得好,家长学会测血糖和注射胰岛素,那么还有可能提前出院。话音一落,我看到她脸颊上的那两朵红云再次鲜活起来。
那次谈话后的第二天,艾吉玛的血糖控制情况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我探寻究竟,惊喜地发现了另一个艾吉玛。计算好的食物已经放在床头柜上,飘出丝丝缕缕的热气和诱人的香味儿。艾吉玛拿着酒精棉球在指腹上擦了两下,然后拿起血糖针在指腹上按了一下。我听到咔嗒一声,一滴鲜红的血滴在她小小的手指上点亮了。血糖5.1毫摩尔,她的母亲在纸上记下数值。接着艾吉玛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我简直不敢相信看到的情景,这颠覆了我对她以往的理解。我问她母亲是如何做到的,她说问艾吉玛想不想家里的小羊羔,孩子点点头。那你就得配合测血糖,还有不能挑食,艾吉玛又点点头。在草原上,她除了跟在妈妈身边,更多的是跟羊圈里的羊羔们在一起玩耍。她想着家里刚刚出生不久的像棉花一样洁白的小羊羔时咯咯咯地笑了。
艾吉玛再次住院是我没想到的。这次住院是因为她成为了寄宿学校学生后,对血糖监管方面出现了问题。她的同学们可以放肆地享受着零食的美味。每个课间,她的同学们会拆开各种好看的零食包装袋,然后欢乐地吃起来。艾吉玛只有八岁,看着别人贪婪地享受着美食,她内心里萌发出对零食的渴望。她终究是个孩子,这渴望最终在同学的召唤下往前迈了一步,她品尝零食的行为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血糖居高不下,最终她再次昏迷了。她的母亲抱着她重又走进了五年没有迈进的医院。
艾吉玛醒过来的时候站在母亲身边,静静地看着我,乖巧了很多,不再像五年前那样满病房里乱跑。她依然自己测血糖,而且早就开始自己打胰岛素了。她的颧骨比以前更高,那两朵高原红比以前更加艳丽,相貌开始向着母亲的样子发展。这次惨痛的经历之后她懂事多了,表示不再对零食有任何好感。出院的那天,她们母女二人来和我道别。在朝阳的光线里,那几朵高原上的红云再次在她们的脸上洋溢起来。
下午的时候,那几朵红云就会飞回到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望着她们的背影,我希望那红云永远不要再飞回来。

侯斌生于1929年2月6日,1949年8月参加革命。1950年在西北青年干部学校加入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毕业后分配到商南城关区任团工委书记,195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3年至1955年任共青团商南县委员会副书记、组织部长、书记。1955年至19...
文·图/艾绳根艾绳根,1933年生于陕西省榆林市镇川堡。曾在镇川小学、中学和米脂县中学读书。1947年参加革命,195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在陕甘宁晋绥边区绥德分区警备2旅、西北独立1师、军委坦克3师、坦克学校任文化教员、参谋、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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