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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师套袋 (下)
2020-8-13 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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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他的眼睛手电筒一样发亮了,他看见一辆小车,缓缓地停在26号院子的门口,正是儿子的乳白色的桑塔纳,车盖上还有他熟悉的泥水的星点。白老师慌忙将他瘦小的身躯隐蔽在大树的背后,大气不敢出地视察着前方。他的心提到嗓子眼,他无法逃避地观看到了他永远不想看到的一幕。
他看到他的儿子,肥胖的身影钻出小车之后钻进了那个房子,为他开门的正是刚才那个用浪笑击溃他的姑娘。门口的两个人在进行了简捷而又热烈的拥抱之后,那扇棕色的门扉连同保护它的具有法国情调的防盗门,迫切地关掉了。
一股麻麻的气息像一串串小虫子一样在白老师的周身观光游览,迫使他浑身充满了异样的气感。乱了,乱套了,全乱套了,竟会不严格到如此程度!天底下咋会有如此的不严格?而这种不严格就发生在自己儿子的身上?天呐!
在做了简单的调整之后,白老师的气息稍微平息了一些,这才再一次勇冠三军地扑到刚才没能进去的房门口。他敲门,他用严格蕴蓄的力量剧烈地敲门,仿佛他敲的不是门,而是在拼了老命打击他内心的深恶痛绝。门被敲得山响,站在大街上都能听到这里擂鼓一般的敲门。
开门的是他儿子。儿子开门之后,眼珠定在眼眶子里半天动不了。从天而降如同神明一样的父亲让他目瞪口呆。那姑娘,仍然那样露地靠在床头的墙上坐着,双眼仍然恶狠狠地剜着他、钻着他、骂着他。这一次白老师没有怯,他勇敢地迎着她的挑战,甚至也用他窄狭的黑脸冷冷地黑了姑娘一下,算是一种总的清算。忽然间他意识到了,下午姑娘说的儿子教了她很多东西指的是什么。但他不想对这丝毫不严格的姑娘采取任何严格的措施,他现在迫切要求的是对儿子的严格。他用宝剑一样寒光闪闪的目光在儿子身上、脸上划拉了一遍,然后背操着手往外就走,一边走一边冲着门说,高娃子跟我回去,家里出大事了。
坐在儿子的车上,白老师长久地缄默着,儿子也没有一句话,冷冷地开着自己的车。车里的空气冷凝而又沉重,是那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乌云密布。
白老师靠着后背,悄然地流下了泪。他想不通了:这世道到底怎么了?他经常看到儿子和他的结发妻子手拉手肩并肩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惹得那个淘气的儿子生气地跑过去从中间将他们拆开。甚至于有时候,他们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地神速地做一个更放肆的令他这个老子难为情的亲昵动作。这些举动虽然也都有悖于他严格的内容,但是从中看到的是晚辈们的和谐和幸福,他因此常在心里泛起幸福的波澜——他白严格这一家子也算得上五好之家,可是,可是儿子现在到底是怎么了?他将结发妻子置于何地?他将我老严格又置于何地?
到家了,儿子怒气不休地坐在他的对面。白严格再一次心疼地流泪了。三个孩子中间他是多么地疼爱他。穿开裆裤的时候,他一有机会就将他架在脖子上。等到他上学了,儿子在他的熏陶下成了他的自豪,就像他精心雕刻出来的最为得意的作品,一年又一年地当上三好学生,一年又一年地成为他人前人后引以为骄傲的资本。人们都夸他白严格教子有方。等到考上大学,参加了工作,当上了乡长,儿子成了他更大的骄傲,成了他生命大厦里的柱子。可是现在,这根支撑他生命的柱子快要倒塌了。
他掏出在裤子兜里捂了一天的苹果,捧在儿子的面前,重复着这几天来一直提出的问题:儿呀,你真懂套袋吗?其实你不懂。你看看,一样的树一样的种,结出的果为什么就两样呢?为什么变色、变质?那就是没有给他加防护层,就是没有给他套上杜绝外界病虫农药等的侵袭和污染。
又是套袋?又是套袋?你跟踪追击你的儿子就是为了这套袋?你到底有完没完?白崇高第一次在老子面前高声吵了起来。长期培养和维护出来的孝子的美名被抛在一边。他一边说着,一边夺过他老子手里的两枚水果,左右开弓地向门口扔去。他完全忘记了在机关和村里他是一个孝顺的儿子。现在看起来这种孝顺也只不过是他一种政治的需要罢了。
白老师的脸由白变黄,由黄变黑。这还是他白严格的儿子?他不自主地伸开巴掌,跳起来狠狠地抽了这个混账东西一个耳光。狗东西,知道你是怎么变质的吗?就是没有人给你套袋!
我们的白乡长本能地在他的脸上拨拉了一下,仿佛那里正有一只苍蝇骚扰着他,或者仿佛这样就能将刚才的那一巴掌拨拉掉一样,他爆发出了乡长的雷霆之怒:你少管我的事!我是你的儿子,更是一乡之长!你能管得了你的儿子,但你管不了一个乡长的事!
白崇高一边说着,一边甩门而出。白老师冲出去,对着钻进车里的儿子吼道:你是乡长怎么了?你是乡长就不是我的儿子了?乡长的事我不想管,儿子的事我管定了你狗日的!一向温文尔雅的白老师,破天荒地骂了儿子一句粗话。这话骂得很过瘾,他比较的满意,但是不严格。他平生第一次骂了一句不严格的粗话,他已无法严格。
以后的几天,白老师将自己关在家里,长久地闭门不出。他的几个棋友、老伙计,每到傍晚六七点的时候,定点地坚持不懈地就来叩他的门环,但是没有一个人叩开过。他们临走的时候,几乎表现出不约而同的神情,甚至于连语言也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个老家伙,这几天去哪了?
他哪里也没有去,他就死狗一样地赖在他的砖壁水泥面的炕上。这种炕,农村很稀有,是他乡长儿子特意孝敬的。他的最大优点就是干净,冬天不用烧柴火,烧一个蜂窝煤炉子从炕的屁眼塞进去,即能得到通炕的温热。白老师特别喜欢这种炕,当他美滋滋热乎乎地赖在炕上时,就想起了他那没有福气的老伴,只草草地在这面炕上享受了一个冬日就撒手人寰了:唉,苦命的人呐!贫贱了一辈子,该享福了,却没了命。只有他白严格福大命大,这面炕他可以享受到永远。儿子的本质是不错的,这点他明白,就是没有“套袋”。
他又想起了儿子,套袋的问题就像一堆小蛇一样,又来纠缠他。他对儿子是有信心的,相信今天或者明天晚上的什么时间,儿子的那辆乳白色的桑塔纳,就会悄言不传温顺的狗一样地回来停在院子的核桃树下。只要认个错,他白严格也不是严格到六亲不认的地步。只要他保证以后不再乱搞,只要按照他规定的做人原则去办,家里的这扇门始终还为他开着。
但是,白严格这次失算了。第一个漫长的夜晚过去了,他一直在热炕上抽烟到凌晨4点,屋里的那盏永不甘心的灯,也一直陪主人亮到凌晨。以后的三个晚上,白老师没有再守株待兔,他拿了手电筒出去了。那个瘦小的身影就像一柄严格的钟摆,在家和后街26号之间上了发条一样停不下来似的做着永远的机械运动。可怜的老人,他看到的情景和以前没有什么大的出入,几乎是那天目睹的一幕的翻版。一样的停车,一样的开门,一样的接吻——
白老师彻底绝望了。儿子不回来,“套袋”的问题怎么办?这个无法幸免的老问题,像毒蛇一样咬噬着他的心,他疼着痛着,却没有一点办法解脱。告诉儿媳吧,天下会大乱;告发到纪检委吧,儿子的前程就完了;就这样瞒着吧,纸里怎么包得住火?又怎么过得了他白严格这一关。他难极了。白老师就瘦了,明显的瘦了,说他大病一场绝对有人相信。他的体重由原来的36公斤锐减到30公斤。他一天一天地想不起吃饭,也没有吃饭的任何欲望,他瘦成了一只老猴,一只让人想大哭一场的老猴,一只世界上找不到第二只的又瘦又老的猴。
到星期六的时候,白老师破天荒地出来活动了。他居然兴趣盎然地上了一次集,买回来了一件漂亮的塑料雨衣。然后他待在家里废寝忘食地做着一件事——用麦草扎一个麦草人。他扎这个麦草人的时候,所看到的都是他的儿子白崇高。不管身高、胖瘦甚至于左肩比右肩略高一点,他都了如指掌,都在他的手下表现无遗。麦草儿子扎成了,他翻出儿子最后一次回家退下来的衣裤给这个“儿子”穿好。从背后看,那草物像极了他的儿子。白老师对自己的这个作品相当的满意。
“儿子”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取来刚买到的漂亮的白塑料雨衣,认认真真地给儿子穿上,不放过任何一个皱褶和漏洞。所有的扣子都整整齐齐地扣好。套好袋的儿子就像一位白衣天使,让白老师心里安宁坦然——这才是他白严格的儿子。做完这些耐心细致的工作,他似乎觉得还有什么不严格的地方,仔细一想,原来忘了题名。于是他展纸提笔,在一绺白纸上赫然写道:白严格之子白崇高!那绺白纸就像葬礼上一副巨大花圈的挽联,充满了哀悼的成分。但白严格对这一切满意极了。
他从箱子拿出一瓶北京的“二锅头”,本来他是不喝酒的,因为喝酒会影响他做人的严格。但是今天他高兴,他终于为他当乡长的儿子套了袋,他要隆重庆贺一番。他就坐在儿子的对面,一边看着儿子,一边自斟自饮。傍晚的时候,那些老伙计又准点来敲他的门环。这一回,他们没有失望,他们不仅看到了白老头子,而且听到了他用炸雷一样的声气吼着秦腔《辕门斩子》的唱段:提起来将奴才该杀该绞,恨不得把奴才油锅去熬——

侯斌生于1929年2月6日,1949年8月参加革命。1950年在西北青年干部学校加入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毕业后分配到商南城关区任团工委书记,195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3年至1955年任共青团商南县委员会副书记、组织部长、书记。1955年至19...
文·图/艾绳根艾绳根,1933年生于陕西省榆林市镇川堡。曾在镇川小学、中学和米脂县中学读书。1947年参加革命,195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在陕甘宁晋绥边区绥德分区警备2旅、西北独立1师、军委坦克3师、坦克学校任文化教员、参谋、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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