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 2024年金秋杂志社部门预算
您的位置:西部金秋网 > 资讯 > 记忆欣赏
白老师套袋(上)
2020-7-13 01:51
407点击
白老师是那种对人对己都要求严格的人。比如10年前他教书的时候,对他的仪态就极其的注重,尽管这并不影响他用纯朴的关中方言讲析课文的效果,但他仍然孜孜以求。在打预备铃之后的五分钟里,白老师总是站在教室门口,认真地对着窗子的玻璃,将自己那红桃K式样的头发反复地捯饬,如果有哪几根不规矩的头发胆敢竖而立之,他就会坚决地予以摆平。因此,任何时候,学生们见到他们的白老师,总是那样一丝不苟。同时见到的还有为这么一丝不苟而配备的一柄巴掌大的桃木梳子。这样一来,呈现在他头顶的形势就经常的泾渭分明,好像那伸出和凹进的部分都严格地用尺子量过似的。
当然了,白老师在教学上也绝对的一丝不苟,这在M中学几乎人所共知,尤其他注重黑板上的板式,比注重他讲课的仪表仪态犹甚。哪些内容排左边,哪些内容置于右,标题要居中,边距是多少,他都绝不马虎,仿佛也都严格用尺子度量过一样。或者干脆你认为他的那双眼睛就不是一双眼睛,简直就是一把刻度森严的度量卡。
白老师在教育战线由形式而内容地严格了三十多个春秋之后,到了他六十岁整的时候,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严格地退休了。为这么一位曾经将半生奉献给教育事业的老教师的退休,学校义不容辞地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欢送活动。校长在讲完话,完成他象征性的到会任务之后,因为下边尚有一个紧急会议要去区教委,就用商量的口吻对白老师说,就让我们副校长组织合影吧。他所以特别地用了商量的口吻而不像对其他教师那样:“就这么定了”,完全是太熟悉执着的白老师和白老师的执着。老实说,校长是有些怯,他一见严格的白老师和白老师几十年的严格,他就有点怯。他怯的不是白老师的体格,只要是M中学的人,对白老师的体格都会有相当深刻的印象,曾经有一年体检,白老师将他干瘦削薄的身子极不情愿地移到磅秤上时,大家的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他只达到了可怜的36公斤。而校长1米8开外的派头,堆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座铁塔。但是他依然遭到了白老师最为有效地阻击:那不行!那怎么行?那如何能行?通常情况下,老白用的就是这么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三个否定外加反问的句子。我老白一生可就退这么一次休。问题的关键还在于,大家都这么戴着红花合了影,为啥偏偏我例外,这极其的不严格。
校长是那种政坛上的老油条,他相信玩玩这么一个小老头应当还是得心应手的。他以极其纯熟的语气说,那好吧,等开会回来你的欢送会我继续参加,妄图将白老师日哄过去,没想到即被白老师当场识破:那不行的,那怎么行?那如何能行?鬼知道你的会开到猴年马月?配合这些毫无余地的语言的是他毫无余地的行动——他在校长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即以相当神速的动作将校长推出的自行车顺溜地锁上了。大家都僵在那里。校长后来可能是被逗乐了,突然哈哈地大笑起来——他无可奈何地放弃了他一贯的说一不二,拍着白老师的肩膀显示出领导的宽宏大量:你这个白严格!好吧,我晚去一会。于是才被迫像加盖公章一样,坐在第一排正中领导的位置,以证明白老师退休的真实。这就是我们的主人公白严格。
白老师退休回到家里,一时找不到严格的对象,就丢了魂一样的失落和难受。总不能老这样的不严格下去吧?他想。他在家里到处寻找和发现着可以严格的东西,坏掉的桌椅统统地被他修好,生锈的铝壶铁锅统统都被他磨亮。但是巴掌大的家里可以供他严格的内容毕竟有限。直到有一天,在他乡长儿子的提示下,他栽种起了苹果,这才将他一生的严格继续贯彻执行在那些悬挂枝头的红富士、黄元帅、千秋果上。
他对水果实施的第一套严格方案,就是买了许多塑料袋子,然后将所有的苹果套进袋子里。一园子的果子就都穿衣戴帽了。这就是他发明出来的套袋水果,当然了在套袋的过程中,他主要是又能寻找到了严格的感觉。
经过严格之手栽培出来的水果统统展现出严格的风貌,一个个国色天香,看不到一丁点的雀斑或瑕疵。而且经过那样的“养在深闺”,其果味脆甜爽口,与同类品种的风味迥异。这样的苹果给白老师乃至整个村子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轰动。大家都到他这里取经,乡上还来他园子开现场会。他的水果尚在枝头的时候,就被客商一订而空,并且年年如此。白老师又一次严格地出了名。
为了对来参观的人更有说服力,白老师没有忘记留下一树不套袋的苹果。他知道天才只有和白痴放在一起,才能更显其天才。到了拆袋子的时候,他怀着蔑视的愉快心情,捧起一枚妊娠期妇女一样脸上布满雀斑和麻点的无袋果,得意地咬了一口,此果不仅味道酸涩,而且满嘴余渣,如同嚼木。
白老师就这样自我陶醉了相当长的工夫,突然好像一下子想起了什么,脸上消退了所有的色彩,接着如同结了一层薄冰一样的冷凝了。他盯着手中两枚仿佛一个是王子一个是乞儿的水果久久地出神。这时候,太阳是很毒辣的,空气也如同蒸笼一样有些烫人。白老师忘了自己是往日的白严格而不顾原则地将宝贵的时间如此这般地空耗,一任热汗在他背上的衫子表面胡乱地涂着不规则的图形,并且用盐碱一样的惨白填色。
这不是白老师一贯的作派,事实上,这个时候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水果,他在拆袋子时警觉地想到了自己那个当乡长的儿子白崇高:毕竟我没有给他“套过袋”呀!他为这种严重疏漏事故害怕了。
这点想法严重干扰了白老师的心绪。总得将这件事妥善而扎实地处理好,他才能心安。在果园里闷坐了大半晌的白老师,终于下决心要将他的严格实施在儿子身上,他觉得这比实施在水果上意义重大的多。
白老师推着他的老“永久”刚进家门,就看见儿子的桑塔纳已经马驹一样地卧在院子的树阴下。狗日的桑塔纳就是快,刚捎了个话,那劳什子就在他之前回府了。白老师绕车子转了一圈,发现乳白色的车身子撒了一层梅花一样的泥土点子,这就是乡下的泥土路,这就是儿子当乡长的环境。他想,如果能给这匹“铁驹”也套上袋,定然不会污染成这般模样。
不过这个时候,他还顾不上它,虽然它也是那样干扰着他心目中的不严格,但是此时他更关注的是它的主人。白乡长是孝顺的,每到双休日的时候,总忘不了带着媳妇孩子回来看老爸,凭此他在机关总是可以底气十足地教训下属,甚至在与对手竞争的时候,这种孝顺也成了重要的有效砝码。提到白乡长,机关人说,那是个孝子。仿佛这个孝子的名望是一条康庄大道,毫不迟疑地就能将白乡长牵引到了爱民、廉洁、公正的圣殿。这个时候他接过老爸手中的“破驴”,与自己豪华的坐骑并排放在一起。一个破旧,一个豪华,昭然若揭地显示了父子的身份、地位和能耐的鲜明不同。儿子真的不知道,老严格将他这么急召回所为何事。白老师坐下之后,不慌不忙地从他的裤兜里掏出两枚苹果,递给儿子说,你懂得套袋不?
他的儿子白崇高连声地说我懂我懂,我还要在全乡推广呢。说着在父亲手掌中拣了一个白净面皮的英俊套袋果,掏出带着香味的餐巾纸考究地擦了几下,然后很乡长地大嚼起来。嗯,不错,味道好极了。他好像在做广告一样地说。
白老师知道儿子并没有弄懂套袋,望了一眼院子的核桃树下停着的溅满泥星的车,有些着急地又问了一遍,高娃呀你真懂得套袋?
儿子擦了一把嘴角的千秋果的汁水,有些不耐烦地说,我懂我懂,你急着叫我回来就为这事?白老师正要开坛大讲套袋的利害关系,这时候,儿子皮包里的手机撒娇情人一样地叫了起来。儿子打开手机,立刻就又找到了乡长的感觉。他转过身去背对着父亲,以便和父亲必要地拉开一点距离。打完电话之后,儿子收了手机,转过身来又恢复到儿子。但是我们的白乡长在跟手机说过话之后就有点找不准孝顺儿子的感觉。外边精彩的世界已经将他的魂勾走了。他在又一次颇有广告味道地夸了一句苹果的味道好极了之后,推托还有紧急公务,(实际上白老师已大概听到了儿子是去赴一个黄鹤楼的宴会),匆匆地钻进他的桑塔纳里。那乳白色的坐骑在从后窍里喷出一股浓烟之后,愉快地溜走了。那样子仿佛这里不是他老子的家,不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而是他的一个定点帮贫对象,他顺道随便来看看。
白老师有些生气地看着儿子离开。儿子是长大了,是当了官了,但还是他白严格的儿子,是他白严格的儿子就不能这样稀里糊涂。他看着手里剩下的这枚,正是未经套袋之果。因为农药和病虫的联合攻击,以及风吹雨打的共同塑造,它像麻婆子一样精瘦而丑陋。白老师看着这枚可怜的苹果,无端地心疼起来。
那天夜里白老师一夜无眠,想起总有一些事情没有按照他的性情严格起来,他的灵魂就不安,他就一夜辗转反侧。
第二天早晨,太阳还不到两杆子高,白老师就搭公共汽车去了乡政府。本来他还是想骑着他那个“老永久”去找儿子,但是那个“破驴”的速度已与他迫切的心情很不适应,他就破天荒地第一次搭了公共汽车。
干部们见到老爷子来了,都献媚地围过来嘘长问短。老严格今天怎么有空了?要不要杀两盘?他们都爱和这个总是较真的老爷子对弈。在他较真的过程中大家体验着人生特有的乐趣。但是白老师今天无心下棋,他的裤兜里依如昨天一样装着两枚互为映衬的水果。当别人问时,白老师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里的两个宝贝,一连声地应着:有事、有事。
没人敢耽误白老爷子的事。于是他被领到乡长的办公室。
白崇高一见老爷子来了,一脸的惊诧和不快,他不希望家里的任何人,当然包括他的老子参政。“爸,你,你怎么跑到这里——”顾念到老子还是一个知识分子,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人,后边“捣乱”两个字他没敢说出口。但是乡里有名气的知识分子何其多,他们在他白乡长眼里算个屁。但不管怎么说,老子毕竟还是老子。他边说边从屁股后边掏出鼓鼓囊囊的钱夹,就要用惯有的一套战略战术将他的老子打发了事。但是他的钱夹被坚决地挡了回去,“我不是为钱。”白老师将椅子拉近到儿子老板桌跟前,这样零距离地接触便于他能及早地找回父亲的感觉。小的时候他就经常光着屁股睡在他的怀里贴着他的心。那时候父子间就是标准的零距离接触。他从裤子兜里掏出两枚千秋果捧着:儿呀,你真的懂套袋?儿子很乡长地坚决予以打断:又是套袋!我怎么不懂?不懂我推广个屁?
白老师说你也许是懂水果的套袋,但是你懂人的套袋嘛?儿子说,人套的什么袋?人套袋不就成了绿色食品了嘛?白老师本想将套袋的原理像讲课一样条分缕析清清楚楚地讲给儿子听,但这会来了一拨人要见乡长,他就知趣地先退走了,这样有利于儿子的工作。
但是第二天,他又坚持不懈地来到乡政府,可是没有找到他的乡长儿子。几个决不想失去这么一次难得的巴结乡长的机会的一般干部,奋不顾身地跑进跑出,但是一切都是徒劳。好大一阵工夫过去,还是没有乡长的影子。白老师在心里亲切地骂了一句“这个王八犊子!”之后,气得坐在沙发里一言不发。
这时一个50岁左右的干部将他拉到僻静处,神秘地告诉他,你不妨到后街26号找找,可千万别说我告诉你的。白老师发现,这个人的神秘里有一种不怀好意的成分,这一点他看出来了,但是他有一种预感,这个后街26号可能窝藏着一个儿子的一个大秘密。
那幢楼在后街一个僻静的巷道里。白老师敲门之后,一个穿着睡衣的姑娘半启了门,而后将身子卡在门框。姑娘看上去不过30岁,俏丽美艳得如同一位电影皇后。
你找谁呀?那姑娘问。问的时候,眼睛在剜着他、钻着他、骂着他:干吗来打扰我呢?老东西!白老师读出了这些骂,但他哪里顾得?高娃子、白崇高在这里吗?他硬着头皮问。本来他叫惯了儿子的乳名、突然意识到儿子是一乡之长,在别人面前他这个当老子的得严格叫他的官名。
高娃子?姑娘觉得有趣,你是说白乡长嘛?不在。他怎么会在我这里?我可演不了《柜中缘》。他要在我这里可就好了——姑娘说完滚出了一串放浪的艳笑。那种笑很开放也很挑战。那种笑像漫过来的带着香味的彩色的肥皂沫,淹没着白老师和他的严格。
白老师无法跟一个女人严格,他只想尽快找到他的当乡长的高娃子。那你认识白乡长吗?他耐着性子问。认识、认识、认识——他还教会我很多东西呢!姑娘意味深长地说,同时又意味深长地滚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笑浪。白老师对这样一堆堆一串串的笑,很是害怕,那些笑像响雷一样轰击得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像一具木乃伊一样木木地在门口戳了半天。天呐,怎么会有这么一位不严格的姑娘?如果是他的学生,端直立马叫他站在大太阳底下晒一个小时太阳。
白老师胆怯地败退下来。他在这样一位只穿着睡衣、胳膊腿连同一些不可以示人的地方尽都暴露无遗的姑娘面前只能败退。这是开放向传统的挑战;这是传统对开放的败退。他的严格在这里发挥不上一点用处。他是怎样走下楼梯的他不知道,只是其间的几次失足差点让他滚下来,才让他魂归体内。
他无法确定儿子就在里边,他也找不到充分的理由进那个房子。那是一个姑娘的闺房,爷儿们应当严格地避而远之。他就在巷子另一头的一棵大树下一圈一圈惶惶不可终日地转,活像一头瘦牛,围着磨道苦苦地转。
侯斌生于1929年2月6日,1949年8月参加革命。1950年在西北青年干部学校加入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毕业后分配到商南城关区任团工委书记,195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3年至1955年任共青团商南县委员会副书记、组织部长、书记。1955年至19...
文·图/艾绳根艾绳根,1933年生于陕西省榆林市镇川堡。曾在镇川小学、中学和米脂县中学读书。1947年参加革命,195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在陕甘宁晋绥边区绥德分区警备2旅、西北独立1师、军委坦克3师、坦克学校任文化教员、参谋、科长...
关于我们-联系我们-广告服务-招聘信息-论坛社区
西部金秋网 版权所有 陕ICP备10204431号